一颗好牙

Mr. KIM 和所有温柔坚定的人。

A.W.A.K.E.-A

05

  金硕珍醒过来的时候左手臂还有点儿隐隐的疼。

  这也是当然的,因为觉醒者们精神系统是Mute难以相比的纤细,在医疗上一向是采取非常昂贵却又温和的麻醉,少量多次注射直至疗程结束。向导不像哨兵那样痛觉敏感,所以塔里会尽可能减少用量,醒过来时能只剩这点儿隐痛还是首席的福利。

  一方面是考虑成本,另一方面,塔里也害怕向导们对此上瘾。

  和哨兵们五感灵敏带来的尖锐刺痛不同,向导的精神疼痛通常是由慢性的情绪积累引起的。这方面向导们还是和人类一样,心里的日久天长地积累下来,在体能崩溃时会突然爆发出向导的神游——和哨兵几乎是一模一样的,只不过向导是慢性的,哨兵是急性的。

  所以向导们虽然更能承受痛苦,但也更容易寻找方式让自己逃避现实。

  即使他们自己也知道,现实在那里,移开了视线它依旧在那里。

  金硕珍轻轻掀开了左边的衣服,茫然地看着已经完全看不出伤口的左上臂。

  因为变异兽已经开始进化出智慧,会恶意撕开战士们的伤疤,在对抗变异兽初期人类因此损失了不少哨兵和优秀的战士。所以在放弃发展可能引起进一步变异的武器后,人类的无疤医疗发展的相当迅速,金硕珍听说现在这种无疤痕外伤治疗技术已经开始应用于Mute中间了。

  但是身体的外表好了,里面真的就还是一模一样吗?

  金硕珍自己是永远也不会忘记血肉撕裂的感觉的。

  向导总是能调节自己不要去在意,但是他们永远无法让自己真正忘记。

  那点儿痛觉在血脉里抽搐,金硕珍不需要闭起眼睛,就能记起自己在进入急诊室前曾经有一段非常、非常短暂的清醒。他为什么会清醒过来,他已经不记得了,但是他记得周围医生和护士慌张的样子,他记得自己哀求不要使用麻醉,但是针头刺进身体,从那股微凉的液体里涌来的巨大的满足感冲昏了他,再醒过来时他已经在这里了,甚至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。

  “金首席,你醒啦?”

  例行检查的护士轻轻开了门,正看见金硕珍还在发呆,脸一红,小声而开心地叫了金硕珍一声。

  “嗯,醒了。我感觉好多了,谢谢。”

  金硕珍礼貌而有些腼腆地向对方笑笑,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把衣服重新拉回肩膀上。

  “那就好,因为金首席恢复得比闵先生要慢,我们都很担心呢。”小护士看见金硕珍穿好了衣服,边说着话已经走到了床边,帮金硕珍整理靠背,又给金硕珍地做了例行检查,这才略略松了口气,开始打趣金硕珍,“我们还在说呢,金首席这么喜欢美食的人居然错过了庆功宴。不过看起来这次有人比我们担心多了。”

  金硕珍笑了笑,没接话。

  小护士在学校里学习过向导体能崩溃后可能出现的情况,觉得这时候自己更应该表达出善意,于是找话叽叽喳喳地说了下去:“虽然每天来打听金首席的人都很多,但是那个孩子是来的最多的,每天都要来,而且来了之后问了一次还不走,一定要等到探视时间都过了才可怜巴巴地回去。说起来,再过半小时就是探视时间了,他应该马上就来了,金首席你想见他吗?”

  金硕珍还是微笑着看着她。

  “哎呦,我怎么忘了。”小护士的笑容有点儿僵硬了,轻轻拍了下手掌,“他叫田柾国,是今年的新生。应该正是金首席在带的学生呢。”

  “这样啊。”金硕珍还是微笑着,“如果一会儿他来了,请你带他来见我吧。谢谢。”

  “好的,那我再去查别的房间了。还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?需要帮你倒杯水吗?或者拿些杂志、报纸之类的?”

  “好啊。请给我拿最近三天的报纸吧,另外,可以的话再给我拿个时钟过来。”

  小护士笑着应了,匆匆走出了病房。

  金硕珍一直微笑着看着她的背影。

  只是他心里一直在想,是不是那天他刻意漏出去意之后,塔里一直在打着用田柾国留下他的念头。

  他一边这样想着,一边努力想要丢开这个想法。

  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报纸,草草看了眼头条,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。门再次被敲响时,是护士小姐把田柾国送了进来,随即就告了别。

  金硕珍定了定心,指着一旁的小沙发:“坐吧。”

  田柾国抿了抿嘴巴,抱着书包在沙发上坐下了。

  “柾国这几天过的怎么样?我没有去给你们上课,你自己有没有好好的?”

  田柾国用力点了点头。

  金硕珍觉得小孩似乎是把头低了下去,但随即又用力甩起来,倔强地仰着脸儿看着他,像是在抗争着什么。金硕珍忍俊不禁,嘴角跳出来一个笑意,又很快压了回去。田柾国留意到这个,反而有些手足无措,扬起的脸儿眼看着要底下去。

  就算是被塔里打发过来的,这孩子也真的挺可爱的。

  金硕珍想着,主动说:“你带图鉴过来了吗,虽然我今天可能不太好掌控情况,但还是可以帮你看看的。”

  田柾国顿了一下。

  那种拒绝的感觉又浮出来了。

  金硕珍的心沉了一下。

  他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,但是这孩子的画风从绊人脚的小奶狗变成长得可爱又很乖的守门犬,应该不仅仅是塔里说了什么的原因。

  但是之前田柾国为什么戒备他他也没搞清楚,这次金硕珍也没打算非要弄清楚。

  春风化雨,尽可能让田柾国成为一个优秀的哨兵就可以了。

  他这么想着,翻开那本图鉴,伸展开精神触手,带着田柾国开始了私人课程,让田柾国一页一页看过去,想象自己和这些动物们玩乐的样子,金硕珍则从旁引导田柾国感受情绪。田柾国很快就确定了他最喜欢和犬类一起游戏。小孩一脸骄傲的说自己的精神体肯定是犬科的时候,金硕珍突然想到了梦里那只金色小兽。

  他的眼前划过混乱的画面。

  同样是碧绿的湖水和金色皮毛的野兽,但是绝不是梦里见过的画面。

  “珍哥?”

  田柾国看着笑意突然顿在脸上的金硕珍,小心地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。

  “犬科很好。他们忠心而且聪明,虽然体能和大型变异兽有些差距,但是在变异兽里也是以聪明著称的。”金硕珍说着,扁了下嘴,“其实寻找精神体这件事应该是和想象一起完成的,一个有生命的想象能够呼应你的想法,随着你在它身上寄托情感,他能感受到你的内在。这是为什么我们被成为觉醒者,因为我们潜意识里的我能够觉醒并出现在我们的意识里。因为你不是和自己的精神体,而是和我一起寻找出精神体的,所以答应我,接下来的每一步你都要非常、非常小心。如果你觉得有任何地方不对劲,立刻要告诉我,知道吗?哪怕之后你觉得有万分之一,甚至亿万分之一的可能,你现在所选中的不是你真正的精神体,你要立刻说出来,我们必须立刻更换,懂吗?”

  田柾国望着金硕珍的双眼。

  小孩一直没有说话。

  金硕珍静静地等了很久,等到他想再强调一次的时候,田柾国抢先开口了:“我懂。我懂的。”

  这抢白突然又强势,刻意又带了点儿小小的恶意,让金硕珍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。

  田柾国没给金硕珍反应过来的机会,他只是顿了片刻:“我愿意相信珍哥。”

  这没头没脑的告白搞的金硕珍无法接下去。

  但是他不用精神触角也知道,田柾国的话还没说完。他要做的,就是伸手去拍拍这小孩的肩膀,无论对方要说的是什么话,总要给对方勇气说出来。

  金硕珍伸出离田柾国更远的,自己没受伤的手臂,轻轻拍了拍田柾国的左肩。

  小孩看了眼金硕珍的左臂,眨了眨眼。

  “我可以当哥的哨兵的。”

  金硕珍愣住了。

  伸出去拍过田柾国,但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臂就这么僵硬的悬在了半空。

 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的想法仿佛海啸一般汹涌,甚至比他用精神领域去压制闵玧其时带来的冲击还要大。

  “这孩子为什么会这么想”“难道狼群刚走我的同事们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八卦我了吗”“为什么会讲到连这孩子都知道的地步”“我真的不是想让你当我的哨兵”“我对你特别关注其实也是因为你真的很像当年的闵玧其”“说起来不是说玧其好的挺快的吗”“难道他伤的那么重”……

  意识到自己的思路已经完全混乱的金硕珍沉默了一下。

  果断地收回了手。

  田柾国看见金硕珍的动作,也是沉默不语。

  “柾国啊,如果我真的说让你当我的哨兵,你会开心吗?”

  田柾国顿了顿。

  “我会的。哥对我很好,而且哥是首席啊,当哥的哨兵一定很开心。”

  金硕珍看着低着头的田柾国,带着点儿叹息,轻轻笑了。

  “如果你真的做了我的哨兵,我可能就不会对你那么好了。我每年都要带很多学生,我要做一个好老师,要带很多小哨兵,经常会不理你,还会理所应当的指使你做这做那,如果有不顺心的事还会和你发脾气。而且我是首席,这只意味着我自己的工作很多,我甚至可能不光没什么时间来照看你,还会要求你有配得上我的身份的实力,这样,做我的哨兵你还会觉得开心吗?”

  田柾国的头埋得更低了。

  “会的吧。”

  金硕珍看着小孩子明明抗拒,还在嘴上接受的模样,忍不住真心实意地笑了。

  他笑得开心,眼睛都开始酸楚了。

  “嗯,说不定真的会的。”逗了一句,金硕珍没舍得看小孩更加畏惧和低落,“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。只要和我在一起他就很开心,我们差点儿就订下了。”

  现在他想起来为什么了。

  为什么在进入急诊室的那时候,他会突然醒过来,会哀求医生和护士不要给自己麻醉。

  田柾国意识到金硕珍的意思,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。

  “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。你是我带的第五届学生,往前我被这么传了四次。我一点儿也不奇怪,你听到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。”金硕珍望着窗外,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,“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,但是对我来说,有一次,也只有一次我是真的,真的想过和那个人绑定。但是我们失败了。对我来说绑定不是那么简单的,不是你说可以就能顺利绑定的。”

  田柾国一时间也是心肠百转,最后才把心头最大的疑虑勉勉强强吞吞吐吐地讲了。

  “可是,可是珍哥受伤这几天,我一直在发低烧。”说着,田柾国脸儿开始一层一层地晕上艳红,甚至一直晕上了耳朵尖和脖子根,“我去看了医生,医生说有可能是结合热,让我自己扛着。”

  金硕珍一瞬间明白了原因。

  突然开始缠着自己的小孩,在自己消失后开始发热,再加上当时是去救闵玧其才受的伤,这故事指不定被传成什么样了。现在看田柾国的反应倒是还挺好,被传闲话也没有动怒,冷静下来思考之后虽然做了有点儿跳脱的决定,但是作为哨兵的斗争欲和作为男人的担当都不算差。这么想着,金硕珍看着田柾国的眼神也布上了赞许。

  “你最近是不是经常会梦到犬类?”

  田柾国想想,点了点头。

  “那就对了,你的低烧不是结合热。事实上每个觉醒者在找到精神体的时候都会伴有一定程度的发热。如果在找到精神体之前有过良好的想象,直接进行形象转化,发热就会轻一些。但是你是借助我的力量找到的精神体,而且在马上要找到的关键时刻突然中止,所以潜意识在通过梦境抗争。过几天就会好很多了。行了,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,有时间可以看看犬科的纪录片,别总想有的没的。”

  金硕珍看着田柾国局促的样子,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。

  “珍哥,我还可以问一个问题吗?”脸蛋儿红的堪比蛇果的田柾国放了心,绷得过紧的神经骤然放松,他有点儿克制不住想皮一下的念头,“哥说的那个哨兵,是闵教官吗?”

  说完,他没等金硕珍说什么,跳起来抓着图鉴拎着书包就跑了。

  “我知道不是,哥对不起——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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